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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兵】(现代paro)不到十年(上)(2014埃尔文·史密斯生日快乐)

做研发诚然是苦差事。

更苦的是利威尔在做有机合成。众所周知这玩意很脏,对他来说,那就是脏得不堪忍受,实验服一天一洗都满足不了他,他一口气买了一打(12件)上下午倒着换,阴天下雨都不怕。不幸实验服增多,他的洁癖也亦步亦趋地增长,早中晚饭加夜宵,一吃东西就换衣服成为常态。利威尔作为实验室的半个老板,替他洗衣服(还要洗得干干净净)是本组小硕们苦恼的修业,跑不了的。拿奥路欧的话说,他本科四年实验服至今都从来没洗过一次(此处有/再见表情),自从来这边,一天能给利威尔洗四次衣服,也是醉了。

他在seminar上说这话被利威尔一推门听见了,吓得他咬舌喷血,颇有戏剧效果。

然而利威尔并没有表现传闻中的魔鬼脾气,他只是皱皱眉,叫奥路欧把身上穿的实验服马上扔掉,洗干净手,然后“穿我这件吧”——递过来他那12件中的一件。按说还是挺体贴的,然而奥路欧捧着洁白簇新的实验服,心里两行泪长流:师兄,你这件大褂我实在是穿不上啊。

尽管给利威尔组打工要一天一次地进行扫除,把实验室收拾得就像从来没做过实验似的那么晶晶亮(即使通宵后都不能幸免),小硕们也更愿意挤进利威尔组。另一个可选组的老板倒是脾气好又随便,而且爱做饭,还要分给大家吃,还要当场评价好不好吃。好不好吃这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在实验室里做饭。这是分析化学实验室,她接的项目一大半是毒理学的。她还经常乱放试剂瓶。

她是韩吉·佐耶教授。

透心凉的韩吉组,你们感受一下。

 

利威尔除了治学和做扫除一样严谨到不近人情,其他日常习惯还是相当接地气的,比如通宵做实验的时候听深夜电台。为此实验室老板文四楼同志出于关爱特别给他拉来个高端的德生收音机。利威尔不甚领情,因为收音机这玩意儿能听即可。但他对HIFI耳机倒是挺有研究。有一天佩特拉签了个快递带到实验室,打开是天龙D2000,大家纷纷表示你终于舍得买啦且纷纷前来试听时,利威尔举着试剂瓶插了句嘴,D2000要上耳放,直推推不好。众人齐刷刷盯着他看,没有人吭声:师兄你自己整天揣着个古早ipod,看不出你是对音质有追求的人啊。

大家都是常识人所以也就是想想,只有常识外的半兽人艾伦(让让子语)大声地问:那师兄你上的什么耳放啊?

三笠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扫把,准备冲出来保护小男友。

利威尔说,最近换了个胆机啊,WA234。

众人茫然中唯有佩特拉心里默默跪了一下。艾伦无知者无畏,他跟佩特拉只学了HIFI的皮毛,大意就是知道胆机是什么但不知道胆机能值多钱的意思,正在半瓶醋拼命摇晃的时期,于是他又要问,那……此时佩特拉一把扯住了他,人家已经用一万五美刀的耳放了所以无论是解码还是耳机你都不用问了。艾伦大概是从掐住他胳膊的手指头上领会了上述丰富含义的一部分,在利威尔的注视下他勇敢地换了个问题:那师兄你还能听进去那玩意儿啊?

利威尔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掏出了口袋里的ipod shuffle 1。在众人的注视下和三笠的戒备中,他默然看了一会儿。

这不一样。

他说。

 

这不一样。埃尔文笑着说,这个出门方便啊。

利威尔嫌弃按了几下,这连下一首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哪方便啊。

Life is random,利维。

利威尔把它往大个子怀里一甩,转身去摆弄人家的CD转盘。你这个歪果仁别跟我扯英语。

歪果仁就笑了。这句话是生活随机演绎的意思。

没让你翻译!

利威尔最讨厌别人跟他扯英文。即使不和理科成绩相比,他的英语也是渣渣。沙迪斯老师当了8年实验班班主任,经验丰富,高一下半学期他果断地给利威尔画了一条出路:拿两个理科奥赛金牌,保送Q大,一劳永逸。韩吉那时候还在N中做教师,利威尔的化学就交到她手里了,数学无人可用,最后请了个外援,对方不坐班,利威尔要到那人家里去上课。因为是韩吉拍胸脯保举的,那天利威尔抱着极大的不信任敲响了面前的门。

啊,你是利维吧?

利威尔仰头看着来开门的大个子低头向他微微地笑。

我是埃尔文·史密斯,晚上好。

 

晚上好嘿!

文老板小鸟般轻快地飞进来,还拎着给大家的带的夜宵,一进门就原地转了个圈,显然小裙儿和心一起飞扬。

大家连问都不用问了,这准是跟扎卡里阿斯先生吃饭去了。

连续数年跟分析化学研究所签了诸多项目的史密斯-扎卡里阿斯(中国)制药有限公司的执行董事、总裁米克·扎卡里阿斯生就一脸晦涩难懂的风流,大家虽然都觉得这货肯定是万花丛中过的主儿而苦无证据,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频频邀请本实验室老板外出用餐。天啊,文老板身为一只博士后竟然被人追了!霸道总裁扎卡里阿斯连女博士这种第三性别都不放过,可谓一代禽兽典范。而文老板现在科研有利威尔死盯,早中晚饭有总裁承包,日子过得不可谓不长肉。

碍于利威尔的洁癖,实验室内不得用餐,众人脱大褂洗手排排坐,挤在旁边屋里吃夜宵。文老板慈爱地看着同志们狼吞虎咽,忽然蹦出一句话来:

“三年多没见到史密斯先生啦,今天难得他也过来吃饭呢,啧啧啧,你说他天天蹲实验室,这身肌肉只能说是天赋异禀了吧?”

这句话后来被同志们反复解读内中含义:扎卡里阿斯总裁想追文老板,文老板惦记史密斯董事,史密斯董事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避而不见,扎卡里阿斯在发小儿和美人儿中左右为难——自家老板的恋爱还真是令人担忧啊。

史密斯董事这人除了文老板谁也没见过,好像在公司主要依据个人兴趣做研发,不管经营。听说最近和华大基因合作,作为负责人他已经蹲守Q大实验室半年,为节约时间干脆在家属院租房住了,这才被文老板逮住共进晚餐。

利威尔只关心学术,对甲方人员兴趣不大,跟文老板混了5年都没跟任何甲方出去吃过一顿饭。此时对八卦兴趣也不大,夜宵已毕,他换了件实验服,一扭头又进实验室了。众人知情识趣纷纷放下碗筷跟进去,文老板心安理得回去睡美容觉,徒留奥路欧对着又一件要洗的大褂和一桌残羹默默地心碎。等他收拾好进来的时候,大家正在深夜电台主持人絮絮叨叨中继续干活儿,而利威尔忽然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啊?奥路欧站门口一愣。

收音机里飘出来一个女声。

……Living in the memory of our song……I'd give my all for your love tonight……

利威尔又问了一遍,刚才主持人说这首歌叫什么?

都在专心做实验,谁也没去注意电台主持人在说什么。只有佩特拉听多识广,在默然听歌的众人中脱颖而出,好像是MC的my all。

哦。利威尔掏出手机,显然是在搜歌。大家呆呆地看着他低头按手机,他抬眼扫了一下,大家又纷纷低下头做事。他把耳机插上手机听了一会儿,又拔下耳机插回shuffle上听了一会儿。

佩特拉,他招手把小姑娘叫过来,递过一只耳机,你听听看,这就是刚才那首歌吧?

小姑娘诚惶诚恐接过男神派发的任务,耳机里是个男低音加木吉他。MC唱得荡气回肠,而耳机里的男声只能称为低吟,音准是没问题的,节奏是放慢了的,局部是改编了的。鉴定完毕,是《my all》。

利威尔拈着耳机线举着手机看着歌词,默然了一会儿说,谢谢。

佩特拉心里有十几个小佩特拉载歌载舞“我戴了男神的耳机”、“男神问我歌名”、“男神跟我说谢谢”,而本体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一脸温柔地说,师兄,这是首老歌呢。

嗯,利威尔说,是首老歌。

 

哪个?埃尔文接过耳机戴上。他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流露出点微妙的像惭愧似的神色。呃,是首老歌啊,利维。

这把嗓儿,利威尔压根没接他话茬,这你唱的吧?

啊……随手录的,他越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估计是同步曲库的时候给同步进去了。

你还会吉他呢?这是吉他吧。

埃尔文说谁年轻的时候没学过吉他啊。

利威尔翻了个白眼,我。

你这不叫年轻啊,埃尔文笑着去揉他的头,你这叫还小啊,知不知道啊,说不定你还能长高呢。

利威尔一边打他一边想,你这中文词语辨析学的还挺好的啊?

那时候其实埃尔文也还在“年轻”之中。作为一个兼职的奥数教练,年轻的埃尔文在华北地区和那些专业的老头子们齐名,甚至更贵、更难请到——因为他有只收女学生的怪癖。利威尔听他在电话里用这个理由拒绝其他学生家长,在一旁嗤之以鼻。埃尔文跟他说,这是因为他身为老师的职业操守。

“你的职业操守让你只收豆蔻年华的少女做学生?”

埃尔文只笑。

利威尔是他的特例,这全赖韩吉的引荐,连学费都是半价的——即使如此也算价格不菲了。他按月收现金。这笔钱总是凯尼上门来交的。工作繁忙,凯尼几个月不回家也是常见的,然而利威尔的任何学费他从来没落过,利威尔为此在内心真诚感谢他。他通常白天去,因此很少和利威尔碰到。

高二开学,10月打完两项全国联赛,准备1月的冬令营决赛,利威尔泡在没完没了的强化训练里,已经不去教室上课。11月底有一场早雪,碰巧那天实验室的暖气坏了。他复习了一整套化学实验流程之后,韩吉打着哈欠说,实验室太冷了,我看你也学得差不多了,不如去上数学咯。利威尔深以为然。他在埃尔文楼下看到了凯尼的车。是交钱的日子啊,他想着,掏钥匙的时候意外地听到凯尼一声清晰的怒吼。

“你少跟我装!”

利威尔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知道你跟我是同一种人,你也应该清楚!”

“……要走上这条路,也应该等他长大了自己来选!”

“……还小!”

“……别人的一生!”

大抵这么几句,接下来的声音听不清了,埃尔文的门隔音效果很不错。利威尔犹豫了片刻就插进钥匙开门了。凯尼听到钥匙的声音就噤声了。他面对利威尔时神情紧张,而埃尔文却坦然。

“我把钥匙给他是因为我外出的时间没什么规律,他来的时间也是。在外面等不安全。”

坦然的埃尔文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一句。凯尼脸色稍霁,他看了利威尔一眼,转身出去之前,在门口又回过头来,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别指着自己的双眼,然后转过去指着埃尔文。

利威尔觉得这手势搞笑,但凯尼的脸严肃。埃尔文关上门,不动声色。

“我舅舅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埃尔文拿毛巾过来,掸掉他头上身上的雪。“他说他在盯着我。”

“我不是说那手势。等会儿!等会儿!你这什么毛巾!你洗过吗?洗干净了吗?”

埃尔文笑了。

他故意不说,利威尔也不问。

利威尔通情达理,他不追问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埃尔文也不像是会被逼问出答案的类型。高智商分子都有聪明的社交技巧——利威尔见过他怎么回复那些发来情诗示爱的邮件:“您好,邮件收悉。我不懂诗歌,请问是否可以翻译给我?”

果然从来没人给他翻译,除了一个署名Winslow的。

“这篇诗歌赞美了您的胸肌。”回信中说。

 

……啥啊我可不懂诗歌。韩吉捧着一大捆花束,嘟囔着推开实验室的门。

利威尔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门口把她撵到了休息室。生命与药物分析化学实验室不欢迎到处乱飞的花粉。

你这冷淡的男人啊,韩吉一面感慨一面把花束上的卡片递给他,我收到了这个诶,今天早上!

那笔字虽然并不十分好辨认,但是写法方方正正、拘谨和老实,恨不得用尺子比着写似的。一看就是莫布里特。韩吉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鲜花和卡片,深感新鲜,十分激动——虽然肯定不是莫布里特期望的那种激动。她拿着卡片一边认一边念道:

“我,的心,是,七层,塔——后面这是什么字?”

“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利威尔接了下去,“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韩吉对了一遍还真的没错。你刚才看了?

利威尔手往椅子背一搭,用不着看,这是余光中的诗。

韩吉说,我不知道你还看现代诗。

利威尔想,你不知道的何其多。

 

他中学时候喜欢现代诗,抄写过,自己也写过。

——四月的风只为碧空放歌,

    而柳枝折腰喏喏

埃尔文在题库里翻到他手写的句子,低声笑着念,念了又笑。利威尔扔下铅笔刀,手里还攥着刚削好的铅笔,抬起光脚就踹在他怀里。

足底在瓷砖上沁满了凉意,落进最柔软而无防备的怀里。

埃尔文只笑,温热的手覆在他的脚踝上。天还冷利维,没到光脚的季节。

利威尔的不满是个三棱锥,翻到哪个面都有个尖朝上杵着。你的拖鞋都太大了,反正地板我刚擦过。

埃尔文就用手掌量了他的脚。

 

三月底暖气刚断,利威尔本来应该正在国家集训中心准备7月的国际比赛,但他只参加化学培训,外加周末过去参加考试。埃尔文的教练声誉名副其实他此时才有体会。他只需要在这做题库,从费马小定理到容斥原理,从截面到根轴,埃尔文俱都精通。

利威尔一脚落在他手里,一脚踏在他膝上。

他把书垫在腿上写得飞快,而埃尔文量他的脚则缓慢。他做立体几何最多加三条辅助线,而埃尔文量他的脚只需一双手。

他这么想着,只有叙述,没有结论。

埃尔文的手心也暖,膝头也暖。他用埃尔文暖过的脚蹚着埃尔文的棉布拖鞋走进埃尔文的厨房,在埃尔文冰箱里拎出整桶的冰激凌,披着埃尔文的睡衣窝在埃尔文坐热的沙发里用埃尔文的勺子直接凿劈挖撬。

埃尔文光着脚坐在桌前批改他刚做的卷子,头也不回地说,这个可是很贵的啊。

他不回头,可是利威尔知道他在笑。

利威尔抱着桶蹚过去,挖一大勺塞进他嘴里看他冻成一张咆哮脸。

当心闹肚子,他咝咝地吸着气僵着舌头说。

利威尔蹚着他的鞋窝回沙发。

切。

 

后来他家里就有两双适合利威尔的拖鞋摆在门口。

棉布的室内拖,洗澡穿的塑料凉拖。

大小刚刚好。

利威尔占领了他的诺曼底,准备了登陆艇的是他自己。

 

想在女博士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都有非比寻常的勇气,比如莫布里特,比如扎卡里阿斯。总裁已然无心工作,他到实验室来接文老板外出参会,显然自己也要跟着去。车载着文四楼和行李开出十五米又倒回来,停在来送行的众人面前。

“这个分析报告,”他拿出一本看起来有七百多页的报告递给利威尔,“能帮我送到我搭档那吗?楼楼时间有点紧。”

文老板正在副驾驶位置专心致志刷微博。哪儿时间紧了?

众人的心声强烈到差不多都能听见,只有利威尔淡定伸手接过来,地址呢。

扎卡里阿斯又递给他一张纸条,而后一车绝尘而去。

 

就在Q大家属院。这个地址偏巧利威尔还认识。韩吉那时候决定继续进修,辞去教师的工作来考Q大的博士后,就在这个小院租房的。利威尔常过来带她去吃食堂。Q大各类奖学金和补助多到他能用饭卡刷个冰箱(如果食堂卖的话),而失业的韩吉已经沦落到贫困线以下,并且废寝忘食,需要人道主义援助。

房东老太太是核能研究所的老教授,简单严厉,聊天中爱好吐杨X宁的槽,并且每次都有新内容。她在小院里搭了6间小板房出租,专供莘莘学子考研考博。利威尔熟门熟路地推开门,看到房东正在院子里浇花。

赶在她开始聊天前,利威尔说,我来找个人。

找谁啊?

扎卡里阿斯没说啊。利威尔想起来,他想掏出电话打过去,然而没带着。呃……大概,是个搞生物医药的。

哦,老太太一指最里面那间屋,你说那外国人吧?他刚从实验室回来。

 

追老板的男人跟老板一样不靠谱。利威尔抱着极大的无奈敲响了面前的门。

啊。开门的大个子低头看到他,微微流露了意外的神情。

利威尔仰着头看他。

埃尔文·史密斯惯常地露出了微笑,平直简单地说,是利维啊。

利威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他无暇照镜子,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不知道韩吉为什么显得惊慌。

他认为自己镇定并且平静。

“你不知道他去哪了。”

韩吉说,我真的不知道啊,他没有跟我说,他只发了这条短信给我啊。那条短信利威尔已经背下来了。“谢谢你的房子,钥匙在你邮箱的信封里。”

电话呢?

你刚才也打了啊,空号啊。

电邮……他也不回你吗?

没回啊。

利威尔坐下来,不再说话。这栋房子是韩吉借给埃尔文的,这些家具也是韩吉借给埃尔文的。只不过一天时间,现在整栋房子里已经没有一件属于埃尔文的东西了。

连被褥都带走了,韩吉小心地说,怪人,搬得还挺快啊他。

利威尔沉默。是很快。那男人无论做什么都很快。

他在韩吉的房子里无可留恋,于是把埃尔文当初给他的那把钥匙交还给韩吉,却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件别的东西。

口香糖大小。

是埃尔文那只Ipod Shuffle。去年2月他摆弄着埃尔文的HIFI系统,嘲笑shuffle音质糟糕而使用不便。今年的2月他在这东西上听到埃尔文自己哼唱的老歌。今年7月埃尔文把它借给他,出国参赛路上用比较方便。

现在9月,乔布斯已经发布了2代,shuffle 1一夜之间成了历史。

而埃尔文一夜之间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好像模模糊糊地知道埃尔文为什么会离开,也从这离开的方式上知道他不会再回来。又好像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必将回来。他擅长解题,而这一团乱麻没有辅助线可做,也没有公式和定理,他甚至不知道这是求什么。

他不爱挖人隐私。埃尔文说的他都记得,埃尔文不说的他也不问。而这成了他现在无处寻找那男人的原因。

他已经拿到两块金牌,拿到Q大的预录取。他不需要上课,而埃尔文家已经重新变回了韩吉的空房子。他现在漫无目的。

他在公交上一路摇晃回家,听埃尔文装在shuffle里的歌。

他在等埃尔文那首误入的录音,可他一路都没有等到。他永远不知道下一首是什么。

于是他回到家就把这玩意插上电脑,删除了unkown以外的所有曲目。

他知道下一首会是什么了。是埃尔文的声音。

唯一确定性。

他习惯这样的生活,在很长时间里,除非不得不改变,他向来只坐同一路公交,只乘同一线地铁,只吃同一个菜,只听同一个广播电台,只看同一个节目。韩吉说他认死食。现在无非加上只听同一首歌。

唯一确定性。

 

你还在吃这个菜啊?韩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她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差不多见到的荤菜全都要一份,不知道在实验室里熬了多久。

利威尔嗯了一声作答,端着盘子去座位上。

韩吉追着他过来,莫布里特举着超载的盘子跟着她,跟着在利威尔对面落座。

诶你没买汤啊。 

利威尔嗯了一声作答,从口袋里掏出消毒湿纸巾,擦了擦食堂消毒盒里拿出来的筷子,开始吃饭。

诶你竟然用食堂的筷子。

利威尔嗯了一声作答。

韩吉沉默了片刻问,你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心情不好?

利威尔嚼着土豆抬眼看了看她。韩吉的人类社交常识已经萎缩退化很久了,但是还保留着一些野兽的直觉。

呃我想想,是你妈妈忌日吗?

利威尔把土豆咽了下去。

“韩吉,你参加了我妈的葬礼,那是12月,冬天。你不觉得现在很热吗,现在是7月。你关心我起码应当记住个大概。”

啊啊啊啊啊啊!韩吉直白地惊慌了起来,利威尔果然心情很差啊啊啊啊啊!

 

利维,你心情很差。

埃尔文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七点多利威尔进门的时候他说过一次。现在九点半,他看完利威尔刚做的卷子又说了一次。

6道题全做错了。

十二月初的寒风里。今天的利威尔只穿着衬衣和运动外套打开埃尔文的门,他不瑟缩,说不冷。这里是季风区,极北的冷空气穿过雪原和海洋,到达这依然刚猛有力。

利威尔接过全做错的卷子扫了一眼撇在一边,去厨房翻埃尔文的冰箱。

他抱了一堆罐装啤酒去了阳台。这房子的阳台没有封上,利威尔就穿着衬衣站在十二月的寒风里,干了一听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罐啤。

拿着利威尔的运动外套,埃尔文一直跟着他,跟到阳台,不做声。他把运动外套搭在利威尔肩上,而利威尔自己把它拿下来,和第一个空酒罐放在一起。

埃尔文只是看着他。

那些天的埃尔文对他有莫名其妙的肢体回避,也许和凯尼有关。利威尔有在想,但没有问过。而今他茫茫然不知所想,无心揣测他人。

单手拉开拉环,他又灌了一听。

打开第三听的时候他听到埃尔文发问。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一个植物人,本来也不能叫活着,她躺在那,和死去只差一个呼吸。现在她失去那呼吸了。

她彻底安静地睡着了。

因此利威尔也平静。他喝了一大口蓄力,说“今天上午,因为器官衰竭,我妈妈结束了她的植物人生涯。”再喝一大口把这句话送服。

埃尔文不置一词,是向来的沉静安稳,只默默地挪了两步,挡在北风来袭的方向。

胃冰冷而头脑则反常地发热,此刻的利威尔和常人一样不能免俗要讲述它的背景,无法把这种话题终结在这句叙述本身。

每天都在发生车祸,六年前也有一起。发生在一对夫妻开车去奥赛训练营接小孩的路上。丈夫没有等到抢救,而妻子脑死亡,躺在医院里,靠呼吸机和鼻饲管维生。有一个自称舅舅男人成为小孩的监护人,小孩开始以Q大为人生目标。

没有人身上理应发生不幸,而不幸降临的时候并不需要理由。这不幸的小孩平静地说,而埃尔文正沉默地看着他。

“我啊,一直想象着自己拿到Q大的录取通知书,”他听见自己说,“然后站在我妈妈的床前。她流眼泪,醒过来,看着我。然后开始牙牙学语,开始学习穿衣服吃饭上厕所,学习走路,傻傻地对我笑,就像所有报纸上的奇迹故事。”

奇迹也许会发生,但她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利威尔没有接下去说。

一旁的埃尔文也并不答话,他的手放在栏杆上。利威尔看着它。它正在用力,骨节突起。握着拳。好像它的主人在忍耐什么似的。

忍耐着什么呢?利威尔朦胧地想,想不明白。才两听啤酒。酒精对神经中枢的影响……二氧化碳对血脑屏障的影响……他的大脑说不定正像倒进玻璃杯里的啤酒那样冒着泡泡。他的话太多了。

他应该说点什么结束这些。

一阵风扫过他的额发,从他的领口钻进他的衬衣。

“我从来没觉得冬天这么冷过。”

他拉了下领口,抬手晃了晃罐子,想喝完剩下的一点啤酒。一旁沉默的埃尔文却忽然揽住了他的肩膀。

一开始大概只是想像朋友那样表达他的关心和支持。然而利威尔在他的手臂里显得那么瘦小,他像是远远地搭着他的肩。于是又拉近了点距离。他的体温穿过他的针织衫和利威尔的衬衣,模模糊糊地传递给利威尔的肩膀和手臂。

利威尔喝完了手里那点。他本来打算喝完这一口就回家去,钻进被子里睡一觉,明天哪也不去,继续睡觉,后天起来参加葬礼,大后天上课,做题。然而他现在胃里冰凉,却漫无目的地伸手去拿第四听,在埃尔文体温的笼罩下,他说不定可以喝完整个冰箱。

埃尔文左手依然揽着他,右手从他手里取走了那罐啤酒,放到栏杆上。

于是利威尔伸出手去,要去再拿一听。手短够不到,要探身去,埃尔文的手臂阻拦着他。他原本只是无意识,而现在忽然倔强上来,偏生要去拿。角力了片刻,干脆一转身用右手去取,脱离开埃尔文的手臂。他之前只是想在他人的温度里多待一会儿,结果在手段中彻底忘记了初衷。

埃尔文却一下子把他拉回来了。

拉进自己怀里。

他沉默地、紧密地从背后抱着利威尔,从腿到肩膀都紧紧地贴着他。这不是什么朋友式的关怀表达。利威尔朦胧地看着埃尔文抱着他的手臂,它们的力量和他的想象有些微的差距。它们温暖,和埃尔文的胸口一样,和埃尔文的呼吸一样。这冬天那么冷,而这男人那么温暖。

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这么拥抱过他,记忆里也没有其他人的体温。

埃尔文无言的拥抱渐渐地变得更用力。他捍卫了利威尔的领口,冷风无计,只在利威尔额头停留片刻就离开了。他的颊侧挨着利威尔的额角,轻微的胡茬有一点刺。利威尔喜欢那个触感,他的大脑和身体一起升温,冒出更多不知所谓的泡泡。他转过脸,用额头去尝试埃尔文的下颌和脸颊。奇妙的轻微的痒和刺,摩擦起来有轻微的沙沙声。

利维,别再喝了。埃尔文的声音低而轻,从空气,从喉结,从胸口传给利威尔。

利威尔想,喝什么?他想不起来也懒得问。埃尔文的胸口宽厚并且温暖,他被抱在这动弹不得,却觉得安全和放松。他不觉得疲倦,然而温暖和困意一起从舒展的背部弥散开来。他答非所问地说,我懒得回家了,沙发借我睡行不行啊。

埃尔文没说话。

利威尔又追问了一遍:

“行不行啊。”

 

埃尔文把他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他像抱着只猫一样直接抱在利威尔腋下,就这么提着利威尔走回卧室。个子高又力气大的人多么讨厌,利威尔想。然而他十分惬意,就懒得挣扎,垂着手任由摆弄。他被放在床上,除掉鞋袜,即将被塞进被子里的时候,他终于反抗起来。

我还没洗澡呢……你这被子我才洗过啊……

埃尔文无视他的洁癖,用被子蒙住他,在一旁的矮凳落座,而后探身压在了被子上。

睡吧,我看着你睡。

利威尔想你这么重压着我我怎么睡。他看着埃尔文天蓝色的眼睛,忘了说这句话就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埃尔文在客厅的沙发上沉睡。身材高大在此时很有坏处。他的脚垂在沙发外面,头窝在扶手的角里,睡成一副被虐待的委屈。卧室里明明是个双人床啊,干嘛睡沙发。利威尔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的时候觉得纳闷。但他一念及昨晚矫情的自己,满心只有撒腿跑掉。

跑掉了总归还得回来上课。他吸着鼻涕推开门看到埃尔文仍然泡了红茶等他,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除了全都消失的啤酒和摆在桌上的药。

埃尔文对那天绝口不提,不问他的母丧,不说他的失态,甚至不谈他的感冒。

为了利威尔一月的冬令营竞赛,他只回家过了圣诞和元旦,2日就飞回中国给利威尔做强化解题思路。然后推掉了手上其他工作,专心致志带他准备7月的IMO。远比初一十五不肯工作的韩吉敬业。利威尔的成绩不枉他的努力,果然IMO成绩比IChO高了1分,赌赢了韩吉,房租减半。

利威尔直至看到韩吉抓耳挠腮才知道有这么个赌。他向埃尔文索要分红。

埃尔文笑。等你拿到Q大预录取,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就去哪,费用我全包。他揉了揉利威尔的头发,行吗?

行,利威尔看着他想,不用想,去哪都行。

然而他们最终哪都没去。

 

韩吉猜错了利威尔心情差的原因,不甘失败,反复思量,一顿饭吃的抓耳挠腮,连带莫布里特也不得安生。吃完饭她还是一路跟在利威尔后头。利威尔早已习惯她的“不甘失败综合症”,丝毫不以为意。到达实验楼门口,传达室大爷招手叫他过去,塞给他一摞信。

给文教授带过去啊。

利威尔逐封扫了一遍,其中一封海外邮戳的写着“TO WINSLOW”。

这是我老板的?

大爷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对啊。

 

利威尔到了他导师办公室门口,韩吉还跟在他后面。他推门进去,韩吉也顺理成章跟着进去,只有莫布里特在门口举足不定。文四楼同志对韩吉的习性也不以为奇,伸手接过信。利威尔拿着其中一封问,这是你的吗?

TO WINSLOW

当然是啊。文老板接过信封开拆,我用这个笔名十几年了。

利威尔停顿了片刻。

“你给埃尔文·史密斯董事写诗赞美过他的胸肌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老板神色惊慌地、无声地尖叫了五秒钟后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这段黑历史!

利威尔心想,我当时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给你回邮件的,看着你的回信,还跟他一起称赞你是奇人。可是我不知道那就是你。看来也没人告诉过你我跟他认识。

文四楼看他不说话,更加惊慌,开始深刻反省。我跟史密斯提起学生的时候可都捡好话说的啊!为什么他会跟你说我的黑历史啊!

不是他说的。利威尔澄清了一下。

……那就是米克说的。

 

利威尔没给米克澄清。埃尔文没有提到他是旧识,他也不想跟老板提这些事。出门来韩吉依然跟着他,一直走到实验室门口,韩吉用力一拍他的背。

我知道原因了。是不是凯尼又来看你了。

利威尔心想你刚才在办公室里明明都听到了现在还猜错,你也是蛮拼的。不是,他说。

韩吉抓耳挠腮片刻忽然猛省,等会儿你们刚才说的埃尔文史密斯是哪个来着?

利威尔还没想出怎么跟她说埃尔文就住在韩吉当初考博住的那个小院子,韩吉又不甘失败地回到了刚才的思路上:你大四那次凯尼来看你时,你可满脸便秘地过了好几个礼拜啊!

利威尔觉得这时候只能打她一顿了。

 

凯尼跟他坐在Q大家属区楼下的健身器材上。他一身职业性的阴鸷,利威尔又矮小,引得过路大妈频频观望,严防本校学生被社会闲散人员欺凌。

你二十二岁了,长大了,有件事我该告诉你了。

利威尔平心静气地坐在健身车上看着他。

我不是你舅舅。

利威尔心想你跟我妈长得的确是一点也不像啊。

相反的,你母亲算是我的情敌。多年来我一直暗恋你的父亲。

凯尼别别扭扭地侧坐在腹肌板上,忍受路过大妈们的目光。坦白这些事让他极度地不适,但他忍着继续说下去。利威尔的父亲对他没有兄弟以外的情谊,他也很清楚。他并不打算收养利威尔,因为他和他的母亲十足相像。但他最终做了利威尔的监护人。因为他有一双和他父亲相同的眼睛。他一直都在极力避免和利威尔有法律以外的牵扯,现在,是连法律关系也了结的时候了。

我是个同性恋者。他说,这不光彩,但我对得起你父母,也对得起你。

利威尔默然视着他,像在思索。片刻后他开口了,“你说过埃尔文跟你是同一种人。”这问题出乎凯尼的一切预计。凯尼愣了一瞬。他刁钻而精通人情,一瞬足以他了然。

你长大了,这是你的事,我现在管不着了。他神色像是释然,又像是无奈。他也是的,没错。你那时候还小,我提醒过他两次,不要改变别人的人生。

利威尔想开口,凯尼像是不想听到而赶在他前面。我只能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你恨我也无妨,今天起我们在法律上也没有关系了。

他站起来走下台阶。利威尔说,谢谢你。他背对着利威尔挥了挥手,脚步没停,走远了。

 

那天一直到晚上,利威尔仍然独自坐在健身车上思考人生。

他大四了,文教授钦点保研可以继续在Q大读。他也可以轻易拿到国外名校offer出去进修。

Q大只有一个,名校则有很多。

他不知道埃尔文在哪里,做什么。但他在Q大这件事,埃尔文总归应该是知道的。

 

他终于做了文四楼的研究生。

现在又读文四楼的博士。

原来其实埃尔文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只是不肯露面。

他的公司和利威尔所在的实验室合作数年。

却能让利威尔从不知道他在这里。

 

8月潮湿,闷热,下雨。实验室气氛比这更差。

项目快到死线了,文老板仅做指点,仍然不甚务正业。利威尔不知为何顶着一头低气压,洁癖和犀利程度都加剧,小硕们不敢怒更不敢言,唯有佩特拉只要男神在侧就能熠熠发光,丝毫不觉得辛苦。总裁先生上旬过后忽然不再露面,文老板捎回来的夜宵一律全改食堂出品,众人一夕回到解放前,吃了几天炒面烩饼炒米饭,终于有半兽人出面做意见代表。

教授,最近没看扎卡里阿斯先生来接你呢?艾伦咽下炒面后发问,问完喝了口凉水顺气,感觉自己跟抗美援朝的战士似的。

文老板一边刷微博一边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表白诶。

八卦这东西比辣椒下饭,佩特拉极富兴趣地问,为什么拒绝他啊?

因为我觉得他心思不在我身上啊。

众人竖起耳朵。

 

文老板是个腐女,自称有她的直觉。史密斯一定是基,米克也一定是基,俩基怎么能有纯洁的友谊!文老板一拍桌子,我觉得我就是他俩关系的催化剂,这表白我要是答应了,我就成炮灰了。

史密斯董事近来时有出现,人民群众们已经见过他数次了,深感文老板言之有理:一个泡实验室的男人还一丝不苟地西装革履三七分,怎么能不是基。

佩特拉此时提出反对意见,暴露了自己潜藏多年的腐女身份。可是他俩没有体形差萌不起来啊,又不是让和艾伦这种都很纤细的少年款。

让没在屋里,少年款的艾伦说我不纤细啊!三笠眼露凶光,艾尔敏一把抓住了她。

文老板表示肌肉系深深有爱。

佩特拉口味是纤细清秀,利威尔脸以外的部分已经快要突破她的审美壁垒了。然而思及文四楼是自家导师,说不定还是圈内大手,抱大腿之心油然而生,立即附会:没错,肌肉系最有爱了!

男士们默契地往远离这二位的方向挪了挪,唯独利威尔站起来表示吃饱了,换了一件大褂,又钻进实验室。

文老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吟,是不是……炒面不好吃啊。

众人沉默中,只有半兽人泫然欲泣地说,是啊!!!

文老板看了看艾伦。

“我就那么一问。”


——TBC——




加班加到吐,我努力了,但是今天果然还是没能写完……如果明天就能发出下部分来就好了T_T心塞。

微博没赶上,LOFT能踩上个10-14,洒家这辈子也值了(喂


我团生日快乐。壮哉我死理性派TAT


PS:喜欢文老板画的团长TVT我努力想贺寿一下,结果贺寿(的上半部分)还晚个六天,我的人生简直是一本迟到大全……

PPS:毛哥这次做了霸道总裁先生,结果男性公敌的风度还是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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